今天是林奕含去天堂第三年的日子。4月27日。林奕含写过一本非常有名的书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关于书的内容,林奕含本人也说了,书中除去了里面“既痛又快”的文字以及“审美的快感”以外。小说所要表达的内容非常简单,那就是——“一位老师经常利用自己的职位之便,长期诱奸、性侵以及性虐待女学生”。而这个“房思琪”其实就是林奕含本人。林奕含在学生时代,曾遭受过补习班老师的性侵。以及她在书中所写的解离的经历,都是她从高中时代就经历过的,因为自己的经历,她患有重度忧郁症。有人比喻说林奕含是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经历过核爆的人”。但林奕含说,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不是上诉所说的这些,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是——“房思琪式的强暴”。▲图片源自于水印如果你看不见其中房思琪的痛苦,那你一定是在“装聋作哑”。感谢这个世界上的林奕含们,伊藤诗织们(纪录片日本之耻的主人公)她们勇敢的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仍然相信这个世界是会变好的,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这个世界变好的那一天。还有,书中提及的唯一正面的男性角色——毛毛先生就是林奕含老公的原型。奕含说跟B(林奕含老公的外号)在一起这几年,教会她最大的一件事情其实只有两个字,就是“平等”。她坐享他的爱,但是不会把它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今天要给大家分享的就是林奕含在婚礼上的致辞。她在婚礼上谈论的有关自己的疾病,人们对于忧郁症患者的扁平认知及对待方式,还有关于她的“爱”。▲奕含在婚礼上的照片以下是林奕含的婚礼致辞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新娘,我叫林奕含,今天是一个喜气的日子,我理应说一些喜气洋洋的话。但是很不幸,我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喜气。所以…事实上我这个人什么都不会,但我会写两个字,所以我今天来说几句话。 高中二年级开始了我与重度忧郁症共生的人生。 重郁症这件事情,它像是失去一条腿,或者失去一双眼睛。人人都告诉你“你要去听音乐啊”、“你要去爬山啊”、“去散心啊”、“你跟朋友聊聊天啊”、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我失去了快乐这个能力。 就像有人失去了眼睛然后再也拿不回来一样,但与其说是快乐,说的更准确一点的是热情,我失去了吃东西的热情,我失去了与人交际的热情,以至于我最后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 有些症状是或许你们比较可以想象的,我常常会哭泣,然后脾气会变得非常暴躁,然后我会自残,另外一些或许是你们或许没有办法想象的,我会幻觉,我会幻听我会解离,然后我自杀很多次,进过重症监护病房,或者精神病房。 因为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开始生病的,我每个礼拜二要上台北做深度心理治疗,每个礼拜五要到门诊拿药,这就有点接近我今天要谈的,精神病污名化的核心,我是台南人,我在台南生病,但是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我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治疗我的疾病。 我为什么要上台北,当然后来也因为这个原因,就是我缺课太多,差一点没办法从高中毕业。 前几年,我的身体状况好一点,我就重考,这几年一直处于没有工作也没有学业的状况,当前几年身体好了一点,我就去重考,然后考上了政大中文系,在中文系里念一念,很不幸地第三年的时候,又突然开始病情发作,所以我又再度休学,在我休学前的那一阵子我常常发作解离。 所谓的解离呢,以前会有人叫他精神分裂,现在有一个比较优雅的名字,叫做“思觉失调”,但我更喜欢用柏拉图的一句话来诉说它,就是灵肉对立,因为我肉体受到的创痛太大了,以至于我的灵魂要离开我的身体。我才能活下去。 我第一次解离是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永远都记得,我站在离我住所不远的大马路上,好像突然醒了过来,好像那时候正下着滂沱大雨,我好像被大雨淋醒了一样,然后我低头看看自己,我的衣着很整齐,甚至仿佛打扮过,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的门,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对我来说,解离的经验,是比吃颗感冒药,然后被推进急救室里洗胃,还要痛苦的经验。 从中文系休学前几个月,我常常解离,还有一个症状就是,没有办法识字,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当我打开书我没有一个字看得懂。身为一个从小就如此爱慕崇拜文字的人来说,是很挫折的一件事情。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参加期末考,然后那时正值期末考,我的那时候中文系的系主任,就把我叫去讲话,我请我的医生给我开了一张诊断证明,然后复印了很多份,寄给各个教授,跟他们解释说我为什么没有办法参加期末考。 这时候系主任与助教就坐在那个办公室里面,助教看着我,然后他说,“精神病的学生我看多了”,“自残啊自杀啊,我看你这样蛮好的、蛮正常的。”,然后这时候我的系主任对我说了九个字,这九个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拎起我的诊断书,然后问我说:“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当下的我觉得,我觉得我很懦弱,医院,但我真的很后悔没有跟他说:主任,我没有办法笨到在一个活在一个对精神病普遍存在扁平想象的社会里,用一张精神病诊断书,去逃避区区一个期末考试。 我很想这么说,但我没有,所以我要问的是,到底他用什么来判断我,是用我的坐姿?我的洋装,我的唇膏或者是我的口齿来判断我吗? 这个社会对精神病患者的想象是什么?或者我们说的难听一点,这个社会对于精神病患者的期待是什么?是不是我今天衣衫褴褛、然后口齿不清,然后六十天没有洗澡去找他,他就会相信我真的有精神病,又或者他觉得精神病根本不是病呢? 设想一下今天你有一个晚辈,他得了白血病。你绝对不会跟他说:“哎,我早就跟你讲,你不要跟有得了白血病的人来往,不然你自己也会得白血病”。 你也不会跟他说,我跟你讲,都是你的意志力不够,你的抗压性太低,所以你才会得白血病,你也不会跟他说,你为什么一直去注意你的白血球呢?你看你的手指甲不是长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一直去想白血球那?你也绝对不会这样说,你也更不会对他说,为什么大家的白血球都乖乖的,你的白血球就是不乖呢?让白血球乖乖的很难吗? 这些话听起来多么的荒谬 可是这些就是我这么多年听到最多的一些话 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要休学,为什么可以不用工作,为什么休学一次,休学两次,然而没有人知道我比任何人都还要不甘心,就是这个疾病它剥夺了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 比如我曾经,没有任何嫌隙的与我父母之间的关系,或者是我原本可以一帆风顺的恋爱,或是随着生病时间越来越长,朋友一个一个的离去,甚至是我没有办法念书,天知道我有多么想要一张大学文凭。 还有吃过精神类或者神经科药物的人都知道,吃了药以后,你的反应会变得很迟钝,会很嗜睡,然后我以前三位数的平方心算,只要半秒就可以出来,我现在去小吃店找个零钱都找不出来,还有吃其中一种药,我在两个月里胖了二十公斤,甚至还有人问我说:“哎,你为什么不少吃一点。” 所以有时候你知道,某一种无知,它真的是很残酷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写文章,其实我从头到尾只有讲一句话,“不是我不为,我是真的不能”。 在中文系的时候,我在班上遇到一些同学,他们是所谓的文青,他们简直恨不得得忧郁症,他们觉得得忧郁症是一件诗情画意的事情,我站在我的疾病里,我看出去的苍白与荒芜,我只想告诉他们这种愿望有多么的无耻。 我也认识很多所谓深处上流的人,他们生了病却没办法去看病,因为面子或者无论叫他什么,我也知道有的人他生了病想要看病,却没钱看病。 比如我一个月药费和心理资商的费用就要超过一万台币。 想到婚礼这件事情,我整天思考的一些事情就是,今天我我和阿凡站在这里不是歌颂这天纵英明的一夫一妻制度,我支持多元成家,也支持通奸除罪化。 我身着白纱,白纱象征着的是纯洁,可是从什么时候,所谓的纯洁,从一种精神状态变成一种身体的状态,变成一片处女膜。 或者比如说,人人都会说,“啊,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这句话多么的父权,他说,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不是说你美,意识是说,从今以后你里或外的美都要开始走下坡,意识是,从今以后,你要把你要自动自发的把你的性吸引人收到潘多拉的盒子里。跟B(林奕含老公的外号)在一起这几年,教我最大的一件事情其实只有两个字,就是平等。从来都是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学生,谁谁谁的病人,但我从来不是我自己。我所拥有的只有我和我的病而已。然后跟B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他女朋友,但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未婚妻,但是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愿意成为他老婆,但我不是他“的”老婆。我坐享他的爱,但是我不会把他视为理所当然。今天在这个场合,如果要说什么B是全世界最体贴我的人啦,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啦,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啦,然后我要用尽心力去爱他,经营我们的感情啦……我觉得这些都是废话,因为不然我们也不会站在这里。关于新人这个词,今天我和B是新人。然后这个词让我想到我最喜欢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他说的新人。他常常在书里引用这个概念,就是他的书写不是写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大人们的,甚至也不是写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小孩,而是写给那些比最新的人还要新,给尚未出世的孩子们写的。“新人”这个词出自《新约圣经》。使徒保罗叫耶稣基督为newman。所以我在想,如果今天我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成为新人,如果我可以成为一个新的人,那么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今天婚礼我就想到,我想成为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有更多的想象力的人;我想成为可以告诉那些恨不得得精神病的孩子们这种愿望是不对的那种人;我想要成为可以让无论有钱或没有钱的人都毫无顾忌地去看病的那一种人;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那一种人。最后我要感谢我的家人。我知道哥哥你很爱我,我知道你最爱我,但是你不会把他说出来。我很谢谢你每天对我的关心,对我来说是我的精神粮食。然后很谢谢爸爸妈妈,虽然我没有长成那个你们从小所培育所期待,然后花很多心思所栽植的样子。没有长成那个样子,让你们失望了,我很抱歉。(林爸在视频里说:不会!)……我今天要讲的就这样,谢谢。另外有一些题外的话就是:由于甘蔗去年发生过一些事情,在自己离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领导PUA了。其实,说起来被PUA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它并不只是发生于情侣关系之中,那些教唆对象自杀以证明对方对自己的“爱”,对男(女)朋友进行性暴力,控制对方的金钱等等行为。在职场、家庭、校园;父子、父女、母女、老师和学生、同学与同学,上司和下属;不论性别和身份,存在很多这样犹如从属一般不对等的关系。而且它在工作生活的获取方式其实是非常轻松简单的。比如我的前领导会诋毁我的工作能力,或者直接在公司群里对我进行三个字的辱骂方式,甚至到最后发展成为暴力事件。其实对于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又有点自卑心态的人,是会比较容易在职场上被PUA的。甚至于,那些PUA对方的人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已经给对方造成身体和心灵上的重度打击了。但我想到是,身为一个人,身为一个人类,身为一个现代文明人,最基本的准则就是要保持对另一个人的基本尊重吧。我自己一开始也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等我意识到这个事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离开了那个环境,我很幸运离开了那个环境。很多时候,你面对的环境就是如此的。甚至你还会暗自责怪自己,如果当时能这样这样,如果当时能那样那样,是不是自己就不会经历这些。因为那些事情之后,我也渐渐开始 |